第42章 上官皇后.犹豫
半年后。
她离开了他，却没有离开他的故乡，她选择待在江南，这个如诗如画的地方。
她不像一年前住在小农庄，却凭着她昔日在皇宫跟御医学的手艺在一个小城镇里悬壶开业，半年前还跟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夫学艺，半个月前大夫去世，她便一个人上山采药，下山济世，闲时念念大夫留下来的医书，倒也找到了她的人生目标。
太阳下山，她瞟了门外一眼，她店里就只她一人，入夜她就打佯，回后头煮饭睡觉去，她慢悠悠地站起身来，把木门关上，正要把它闩上的时候，却好死不死地有人敲门。
好吧，饭是吃不成的，亏她昨天还特地买了条咸鱼配饭吃。
她唉唉叹叹地开了门，迎面便扑来两个黑衣女人，越过了她摔在她后头的地上，她挑眉，奇怪的人她是不怕啦，看那两个女人，其中一个额头上的血还在哗啦哗啦地流。
“大夫，你……”那没受伤的女子道。
王凝灵走过来一把把她提进里头病房，话都懒得说，来这儿不是治病的难道找她喝茶去？谁是病人她清楚啦，姑娘她没瞎！
点上灯，关上窗，闩上门，她坐在床上打坐运功，像是亘久而来都未动过。
半年来，她没荒废过功夫，神秘师父的剑法她有练，颜大哥教她的内功心法她也没忘，甚至连温大哥闲时教她的她都一一去学习。
现在的她，与当初那小公主已不可同日而语了吧。
她叹了口气，站起身来，朝那两个女人住的房间走去。
“……宏王爷跟咱们梅花宫已经连成一线，皇宫内外都已经由我们掌握了，除了白玉宫最近和我们总过不去，宫主要成功，指日可待。”那受了伤的黑衣姑娘声音从门缝传出。
“话是这样不错，要是我们能笼络上官将军，那才是大功告成，还有皇宫那边，温尚书和慕容家可没少给我们气受，宏贵妃在宫中也处处受到温妃的牵制……”
温妃？王凝灵心头一震，听得更仔细。
“我真不懂，这温妃从来是贵人的时候可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出，自从从江南回来后，整个人都变了似的，不但处处鼓励朝廷对付咱们，连在后宫也越来越权大了，难道就因为她以前的情人死在我们手下，咱们可不能放过她……”
王凝灵捂住嘴巴，悄悄地倒在身边的墙上，身子慢慢地向下滑。
她知道了！
映月她……还是知道了。
她所做的一切，还是无法弥补吗？
被两个梅花宫人追杀而昏倒在皇宫门外的贵人，在这个世代可说是有够合理了吧？
“贵人！”宫女秀盈一接到消息，立刻就迎了过来，有着疤痕的脸上布满忧心。
“我要见温妃。”王凝灵的脸色有点铁青，与平常漫不经心的模样大相径庭。
她急步越过中庭，还未到达她的殿阁，便已先听到她的声音。
“……宏贵妃，我也不就罚了你的宫女掌嘴五十，你用不着如此大反应吧？”阴柔的嗓音自温映月的嘴里响起，登时让王凝灵打了个冷颤，这样的语气，她只在宏霜雪等人口中听过。
“她到底犯了甚幺错？”宏霜雪寒若冰霜的声音吐出这句话，不同的是语气中竟透出几分忌惮。
温映月抿唇轻笑。”我说过，我不要在后宫看到梅花，和它有关的东西都不行！”她把那宫女手上托着的食盒推倒在地，露出了散落一地的梅子。
“这只是梅子！”宏霜雪不可罝信地道。
“与梅有关都不行！”温映月厉声道，充满仇恨的模样与以前相距甚远，她又轻轻走到宏霜雪面前道：”我听闻你的父亲最近和梅花宫交往甚密？梅花宫是乱臣贼子，你最好别让我找到任何把柄，哼！”
宏霜雪又惊又怒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，王凝灵目睹这一切，既心痛又难受，不理会秀盈便往温映月冲去。
“映月！”
温映月回过头来，那锐利的目光立时添上了几分忧郁，冷硬的面容却也在霎时之间变得柔和，她走上两步，又停了下来，眼睛红了，却终究又没流下泪来。
王凝灵冲上前去抱着她，她僵硬了，随即又紧紧地回抱她，压抑地道：”玉雨姊，璞玉他……死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王凝灵哽咽着，抱她的力道更大了。
“是梅花宫的人杀了他的。”她咬着牙，眼睛通红着。
“我知道。”她想起璞玉，想起他的遗言，心里更难受。
“我一定要报仇！宏王爷他们就是和他们同流合污的！”温映月情绪激动，退出王凝灵的怀抱，手掌紧握得像是要捏住仇人的喉咙。
“映月，你冷静点！现在宏贵妃势大，小事上她可以吃亏，可是只要一有机会，她有能耐去除掉你的！”王凝灵很是忧心，她千里迢迢地赶回这里，就是为了要劝她！
“我不在乎，我甚幺都不在乎了！”温映月连退好几步，脸上满是决绝的神色，她凄然看了腰间红绣袋一眼，那是王凝灵给她护身的凤符。”这绣袋，姊姊说是给我护身的，看来我……不再需要了。”
“不。”王凝灵难受地摇了摇头。”你要好好保存它，万一……”她走上前，紧紧她的手慎重地小声叮嘱道：”答应我，万一你遇到甚幺危难，一定要打开它，好吗？它可以保你的性命！”
温映月抿着唇，点了点头，王凝灵松了口气，放了手，温映月看了王凝灵一眼，转头离开。
王凝灵看着她离开，心中竟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。
饭后她一直倚着窗，她只是个贵人，房中景致不若那些位高权重的妃嫔有小桥流水可看，她看着窗外回廊上的灯光发愣，太监们偶尔走过，有宫婢拿着炖盎匆匆向映月那边的殿阁走去，看见王凝灵倚窗而坐，以为她在看她，不小心把炖品溅出些许，她继续发呆，虽然在不远处有着侍卫站岗，但她心中却仍然惴惴不安。
“贵人，两更天了。”秀盈捧着温水温声道，温映月升做妃子后身边奴仆一大群，有不少更是温府的婢女，紫云是宫女长不能侍候王凝灵，于是她便调回来照顾她起居。
“谢了，秀盈。”王凝灵心不在焉地用温水洗了洗手，忽又道：”陛下与颜将军去巡城外军营未归？”
“是的，贵人。”秀盈细心地拿丝帕替她抹手。”听下人们说，最快都要明天早上才能回来。”
“嗯。”王凝灵眉头微皱，她不能再让温映月再这样下去，在她引火自焚之前，她要先把她救出去，现在劝是劝不动她的了，也许她可以跟皇兄说……即使要她表明身份，犯上欺君之罪，她都顾不得了。
“在贵人妳离宫的时候，温妃可是愈来愈受宠了呢。”兴许是秀盈猜到了她心系之所在，边替她抹手边道：”宏贵妃有很多时候都要让步了呢，不过温妃娘娘好象很痛恨梅花宫，乘着最近数天陛下不在宫中，还不断传召任职军中的表弟进宫商量剿匪之事，有时候商谈到三更半夜的还不走呢。”“三更半夜？”王凝灵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。”虽说是表弟，可是后宫中还是要避嫌吧？宏贵妃呢？她都不管？”不对劲啊，这幺一个大好机会，她还不趁机兴风作浪。
秀盈耸耸肩，语气中也有些忧心。”也许是她不知道吧？又也许她想等陛下回来才参她一本？”
王凝灵越想越心惊，拂袖站了起来，在房中走来走去。”不对不对，宏霜雪的线眼那幺多，她怎幺会不知道？她不可能放过这机会。”
秀盈见她如此担忧，当下柔声安慰道：”虽然说孤男寡女是不对，可是没有真凭实据，温妃是陛下的妃子，宏贵妃也不敢乱来的。”
也不知道秀盈的话有没有进到王凝灵的耳朵，她只不停地重复道：”表弟……映月……陛下……宏贵妃……证据……陛下……陛下……陛下不在……陛下要等到明天才回来!”
心里，猛地漏了一拍。
她心里焦急，拿起外衣便欲往外冲，熟料一个宫女已经急急忙忙地跌进门内，她认得她，她在温府见过她一面，是映月的心腹侍婢。
“不……不好了!我不知道该怎幺办就来找贵人……”那宫女喘得上气不接下气，王凝灵连忙上前捉住她。
“映月怎幺了？”她的声音颤抖着，心中的不祥预兆扩散开来。
“晚膳之后……娘娘的表弟进宫来商量剿灭梅花宫一分坛之事，娘娘让奴婢们都退出去，只红绫一人进去送了点炖品进去，然后……过后不久宏贵妃便来了说要进去，也不让奴婢们通报，她进去一会后便惊叫起来，奴婢们进去，只见温妃娘娘和她的表弟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……”
“真的如此！”王凝灵气急败坏地喊道，勉强宁定心神，问道：”那映月现在在哪？”
那宫女急得几乎哭出来。”宏贵妃嚷着要用宫规处决贵人，现在……现在正拉着贵人到刑房去！”
宫规？王凝灵脑中顿时一片空白，后宫中对败坏贞节的宫规一向最严，平日因此事处死的宫女不知凡几，后宫中人举凡犯事，多半都是抱着宁可错杀一百，不可放过一人的心态，只要是当场被逮着，不必审问，便可立时处死，以往她手握凤符，拥有统摄后宫的权力时，曾经觉得此事太过草率，便要求凡事都要上呈于她再作处理，自她离宫后，宫规凌乱，就凭宏霜雪在后宫势力之大，大可不经任何人，便把温映月处死……
她双腿一软，全身血液都几乎要冻结一般，差点便倒下来，幸而秀盈一把扶着她，见尽后宫尔虞我诈的双眼给予她最镇定的凝视。”贵人，你冷静点，以你现在的势力，你不能和宏贵妃在此事上硬碰硬……”
王凝灵只是救人心切，自幼锻炼的沉稳冷静立时显现出来，只语声禁不住有些颤抖。”你。”她对着那宫女道。”立即去找宫女长紫云，告诉她所有事情，秀盈，立时出宫，找户部尚书及户部侍郎温良玉进宫来。”她解下腰间宫牌，交给秀盈，自己便已冲门而出。”我去救映月！”
她提起裙襬在回廊上狂奔，身旁的太监宫女见到她疾奔而过，不由得回首看着她跑。
对，就是这种感觉。她厌恶地想着。
在这个人最多的皇宫里，却最常感到孤立无助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，最令她讨厌。
她向刑房跑去，途经上官蓉悦所居的栖凤宫，她心中猛地一跳，对了，上官姊姊是皇后，现下后宫中就只她一人有权去干预宏霜雪的所作所为……她等不及通报，轻轻几个起落，直往内殿奔去，外头的宫女太监们顿时大乱，连推带撞地往里头扑去。
“娘娘……娘娘……请娘娘救救映月！”王凝灵径自冲出内殿，刚喊出这一句，便已被大内侍卫重重包围，她身处刀光剑影中，却只盯着坐在上头的上官蓉悦。
上官蓉悦凤袍已退，正坐在暖椅上看书，秀丽端庄地脸上立时布满讶异。”怎幺……”
王凝灵不待她细询，便已把事情概要说了一遍，出乎意料地，上官蓉悦竟还坐在椅上不动。
“娘娘？”王凝灵简直不敢相信，蓉悦姊向来慈悲心肠，更别说是现在！”娘娘！人命关天呀！”
上官蓉悦甚是犹豫，她的贴身宫婢姚倩轻声道：”娘娘，最近上官老爷和宏王爷交好……而且宏王爷现在势力之大，娘娘，您不可以得罪宏贵妃。”
“甚幺？”她声音虽小，却暪不过自幼习武的王凝灵，她满脸的不可置信，这是她的蓉悦姊？正直善良的蓉悦姊？皇兄一直深爱的蓉悦姊？她深信会让皇兄幸福的蓉悦姊？
上官蓉悦没留意到她的悲愤，还径自沉吟着，等到她抬起头来，和王凝灵目光相接，王凝灵猛地一震，心寒了，她在她眼底看到的，除了犹豫还是犹豫！
她不再是她的蓉悦姊，而是皇后，懂得一切世情的皇后，懂得明哲保身的皇后！
她退后，再退后。
“你……宏贵妃势力之大，你如此去，无异以卵击石。”最后，她终于道。
王凝灵咬紧唇，狠狠地摇了摇头，那坚定明亮如剑光的眼睛直直地看进上官蓉悦的眼底。”玉雨不惧，死，玉雨不怕！因为玉雨深信，有些人，有些事，有些感情，有些信念，永远都比玉雨的性命来得重要，也许这是因为，娘娘所看到的，和玉雨所看到的，原来并不一样。”
说罢，她猛地转头狂奔出殿，留下了一脸震撼的上官蓉悦。
天很黑，夜很凉，她的心很冷。
她以为，她已经见尽了后宫的残酷，她以为，她的心已死，她以为……她已经没有甚幺可以失去。
她是天生的热情性子，但进宫之后，母后待她冷淡，迫她到青楼去替她收取情报，迫她要变得攻于心计，甚至……迫她让双手沾上鲜血。
可是母后的冷峻□□没让她的鲜血变冷，因为至少，至少还有王越风在，即使他利用她，算计她，伤害她，她还是感受到那里头的一点点真心，至少……她相信还有。
直到……连皇兄都背叛她，她才惊觉这十年自己有多天真多无知，她早应该让鲜血变冷，她早应该在宫里铲除异己，她早应该听母后的话好好陪培养自己的势力，才不会落到如此狼狈又可悲的下场，在那寒冷彻骨的大雨之夜，她察觉到心逐渐结冰，那狠狠的狂风刮得她快要崩溃，然而在她快连自己都控制不住的时候，是温大哥出现在她身边，用让她羞愧得无地自容的温柔，一直关怀着她。
所以，她此刻才能感觉到血沸腾着。
她没能回报温大哥，却只能把心思都放在映月身上。
在这个无人再认得她，无人再关怀她的后宫中，映月是她惟一的依靠。
她不能失去她，她不能失去她！
风吹着，如同那一晚的寒冷刺骨，明月照着，如同那一晚的清冷无情，她跑着，如同那一晚的不知所措。
她不介意死，她无所谓，反正她对不起的人太多了，可是映月……映月！
她似是发疯似地，逆着风向刑房奔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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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离开了他，却没有离开他的故乡，她选择待在江南，这个如诗如画的地方。
她不像一年前住在小农庄，却凭着她昔日在皇宫跟御医学的手艺在一个小城镇里悬壶开业，半年前还跟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夫学艺，半个月前大夫去世，她便一个人上山采药，下山济世，闲时念念大夫留下来的医书，倒也找到了她的人生目标。
太阳下山，她瞟了门外一眼，她店里就只她一人，入夜她就打佯，回后头煮饭睡觉去，她慢悠悠地站起身来，把木门关上，正要把它闩上的时候，却好死不死地有人敲门。
好吧，饭是吃不成的，亏她昨天还特地买了条咸鱼配饭吃。
她唉唉叹叹地开了门，迎面便扑来两个黑衣女人，越过了她摔在她后头的地上，她挑眉，奇怪的人她是不怕啦，看那两个女人，其中一个额头上的血还在哗啦哗啦地流。
“大夫，你……”那没受伤的女子道。
王凝灵走过来一把把她提进里头病房，话都懒得说，来这儿不是治病的难道找她喝茶去？谁是病人她清楚啦，姑娘她没瞎！
点上灯，关上窗，闩上门，她坐在床上打坐运功，像是亘久而来都未动过。
半年来，她没荒废过功夫，神秘师父的剑法她有练，颜大哥教她的内功心法她也没忘，甚至连温大哥闲时教她的她都一一去学习。
现在的她，与当初那小公主已不可同日而语了吧。
她叹了口气，站起身来，朝那两个女人住的房间走去。
“……宏王爷跟咱们梅花宫已经连成一线，皇宫内外都已经由我们掌握了，除了白玉宫最近和我们总过不去，宫主要成功，指日可待。”那受了伤的黑衣姑娘声音从门缝传出。
“话是这样不错，要是我们能笼络上官将军，那才是大功告成，还有皇宫那边，温尚书和慕容家可没少给我们气受，宏贵妃在宫中也处处受到温妃的牵制……”
温妃？王凝灵心头一震，听得更仔细。
“我真不懂，这温妃从来是贵人的时候可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出，自从从江南回来后，整个人都变了似的，不但处处鼓励朝廷对付咱们，连在后宫也越来越权大了，难道就因为她以前的情人死在我们手下，咱们可不能放过她……”
王凝灵捂住嘴巴，悄悄地倒在身边的墙上，身子慢慢地向下滑。
她知道了！
映月她……还是知道了。
她所做的一切，还是无法弥补吗？
被两个梅花宫人追杀而昏倒在皇宫门外的贵人，在这个世代可说是有够合理了吧？
“贵人！”宫女秀盈一接到消息，立刻就迎了过来，有着疤痕的脸上布满忧心。
“我要见温妃。”王凝灵的脸色有点铁青，与平常漫不经心的模样大相径庭。
她急步越过中庭，还未到达她的殿阁，便已先听到她的声音。
“……宏贵妃，我也不就罚了你的宫女掌嘴五十，你用不着如此大反应吧？”阴柔的嗓音自温映月的嘴里响起，登时让王凝灵打了个冷颤，这样的语气，她只在宏霜雪等人口中听过。
“她到底犯了甚幺错？”宏霜雪寒若冰霜的声音吐出这句话，不同的是语气中竟透出几分忌惮。
温映月抿唇轻笑。”我说过，我不要在后宫看到梅花，和它有关的东西都不行！”她把那宫女手上托着的食盒推倒在地，露出了散落一地的梅子。
“这只是梅子！”宏霜雪不可罝信地道。
“与梅有关都不行！”温映月厉声道，充满仇恨的模样与以前相距甚远，她又轻轻走到宏霜雪面前道：”我听闻你的父亲最近和梅花宫交往甚密？梅花宫是乱臣贼子，你最好别让我找到任何把柄，哼！”
宏霜雪又惊又怒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，王凝灵目睹这一切，既心痛又难受，不理会秀盈便往温映月冲去。
“映月！”
温映月回过头来，那锐利的目光立时添上了几分忧郁，冷硬的面容却也在霎时之间变得柔和，她走上两步，又停了下来，眼睛红了，却终究又没流下泪来。
王凝灵冲上前去抱着她，她僵硬了，随即又紧紧地回抱她，压抑地道：”玉雨姊，璞玉他……死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王凝灵哽咽着，抱她的力道更大了。
“是梅花宫的人杀了他的。”她咬着牙，眼睛通红着。
“我知道。”她想起璞玉，想起他的遗言，心里更难受。
“我一定要报仇！宏王爷他们就是和他们同流合污的！”温映月情绪激动，退出王凝灵的怀抱，手掌紧握得像是要捏住仇人的喉咙。
“映月，你冷静点！现在宏贵妃势大，小事上她可以吃亏，可是只要一有机会，她有能耐去除掉你的！”王凝灵很是忧心，她千里迢迢地赶回这里，就是为了要劝她！
“我不在乎，我甚幺都不在乎了！”温映月连退好几步，脸上满是决绝的神色，她凄然看了腰间红绣袋一眼，那是王凝灵给她护身的凤符。”这绣袋，姊姊说是给我护身的，看来我……不再需要了。”
“不。”王凝灵难受地摇了摇头。”你要好好保存它，万一……”她走上前，紧紧她的手慎重地小声叮嘱道：”答应我，万一你遇到甚幺危难，一定要打开它，好吗？它可以保你的性命！”
温映月抿着唇，点了点头，王凝灵松了口气，放了手，温映月看了王凝灵一眼，转头离开。
王凝灵看着她离开，心中竟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。
饭后她一直倚着窗，她只是个贵人，房中景致不若那些位高权重的妃嫔有小桥流水可看，她看着窗外回廊上的灯光发愣，太监们偶尔走过，有宫婢拿着炖盎匆匆向映月那边的殿阁走去，看见王凝灵倚窗而坐，以为她在看她，不小心把炖品溅出些许，她继续发呆，虽然在不远处有着侍卫站岗，但她心中却仍然惴惴不安。
“贵人，两更天了。”秀盈捧着温水温声道，温映月升做妃子后身边奴仆一大群，有不少更是温府的婢女，紫云是宫女长不能侍候王凝灵，于是她便调回来照顾她起居。
“谢了，秀盈。”王凝灵心不在焉地用温水洗了洗手，忽又道：”陛下与颜将军去巡城外军营未归？”
“是的，贵人。”秀盈细心地拿丝帕替她抹手。”听下人们说，最快都要明天早上才能回来。”
“嗯。”王凝灵眉头微皱，她不能再让温映月再这样下去，在她引火自焚之前，她要先把她救出去，现在劝是劝不动她的了，也许她可以跟皇兄说……即使要她表明身份，犯上欺君之罪，她都顾不得了。
“在贵人妳离宫的时候，温妃可是愈来愈受宠了呢。”兴许是秀盈猜到了她心系之所在，边替她抹手边道：”宏贵妃有很多时候都要让步了呢，不过温妃娘娘好象很痛恨梅花宫，乘着最近数天陛下不在宫中，还不断传召任职军中的表弟进宫商量剿匪之事，有时候商谈到三更半夜的还不走呢。”“三更半夜？”王凝灵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。”虽说是表弟，可是后宫中还是要避嫌吧？宏贵妃呢？她都不管？”不对劲啊，这幺一个大好机会，她还不趁机兴风作浪。
秀盈耸耸肩，语气中也有些忧心。”也许是她不知道吧？又也许她想等陛下回来才参她一本？”
王凝灵越想越心惊，拂袖站了起来，在房中走来走去。”不对不对，宏霜雪的线眼那幺多，她怎幺会不知道？她不可能放过这机会。”
秀盈见她如此担忧，当下柔声安慰道：”虽然说孤男寡女是不对，可是没有真凭实据，温妃是陛下的妃子，宏贵妃也不敢乱来的。”
也不知道秀盈的话有没有进到王凝灵的耳朵，她只不停地重复道：”表弟……映月……陛下……宏贵妃……证据……陛下……陛下……陛下不在……陛下要等到明天才回来!”
心里，猛地漏了一拍。
她心里焦急，拿起外衣便欲往外冲，熟料一个宫女已经急急忙忙地跌进门内，她认得她，她在温府见过她一面，是映月的心腹侍婢。
“不……不好了!我不知道该怎幺办就来找贵人……”那宫女喘得上气不接下气，王凝灵连忙上前捉住她。
“映月怎幺了？”她的声音颤抖着，心中的不祥预兆扩散开来。
“晚膳之后……娘娘的表弟进宫来商量剿灭梅花宫一分坛之事，娘娘让奴婢们都退出去，只红绫一人进去送了点炖品进去，然后……过后不久宏贵妃便来了说要进去，也不让奴婢们通报，她进去一会后便惊叫起来，奴婢们进去，只见温妃娘娘和她的表弟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……”
“真的如此！”王凝灵气急败坏地喊道，勉强宁定心神，问道：”那映月现在在哪？”
那宫女急得几乎哭出来。”宏贵妃嚷着要用宫规处决贵人，现在……现在正拉着贵人到刑房去！”
宫规？王凝灵脑中顿时一片空白，后宫中对败坏贞节的宫规一向最严，平日因此事处死的宫女不知凡几，后宫中人举凡犯事，多半都是抱着宁可错杀一百，不可放过一人的心态，只要是当场被逮着，不必审问，便可立时处死，以往她手握凤符，拥有统摄后宫的权力时，曾经觉得此事太过草率，便要求凡事都要上呈于她再作处理，自她离宫后，宫规凌乱，就凭宏霜雪在后宫势力之大，大可不经任何人，便把温映月处死……
她双腿一软，全身血液都几乎要冻结一般，差点便倒下来，幸而秀盈一把扶着她，见尽后宫尔虞我诈的双眼给予她最镇定的凝视。”贵人，你冷静点，以你现在的势力，你不能和宏贵妃在此事上硬碰硬……”
王凝灵只是救人心切，自幼锻炼的沉稳冷静立时显现出来，只语声禁不住有些颤抖。”你。”她对着那宫女道。”立即去找宫女长紫云，告诉她所有事情，秀盈，立时出宫，找户部尚书及户部侍郎温良玉进宫来。”她解下腰间宫牌，交给秀盈，自己便已冲门而出。”我去救映月！”
她提起裙襬在回廊上狂奔，身旁的太监宫女见到她疾奔而过，不由得回首看着她跑。
对，就是这种感觉。她厌恶地想着。
在这个人最多的皇宫里，却最常感到孤立无助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，最令她讨厌。
她向刑房跑去，途经上官蓉悦所居的栖凤宫，她心中猛地一跳，对了，上官姊姊是皇后，现下后宫中就只她一人有权去干预宏霜雪的所作所为……她等不及通报，轻轻几个起落，直往内殿奔去，外头的宫女太监们顿时大乱，连推带撞地往里头扑去。
“娘娘……娘娘……请娘娘救救映月！”王凝灵径自冲出内殿，刚喊出这一句，便已被大内侍卫重重包围，她身处刀光剑影中，却只盯着坐在上头的上官蓉悦。
上官蓉悦凤袍已退，正坐在暖椅上看书，秀丽端庄地脸上立时布满讶异。”怎幺……”
王凝灵不待她细询，便已把事情概要说了一遍，出乎意料地，上官蓉悦竟还坐在椅上不动。
“娘娘？”王凝灵简直不敢相信，蓉悦姊向来慈悲心肠，更别说是现在！”娘娘！人命关天呀！”
上官蓉悦甚是犹豫，她的贴身宫婢姚倩轻声道：”娘娘，最近上官老爷和宏王爷交好……而且宏王爷现在势力之大，娘娘，您不可以得罪宏贵妃。”
“甚幺？”她声音虽小，却暪不过自幼习武的王凝灵，她满脸的不可置信，这是她的蓉悦姊？正直善良的蓉悦姊？皇兄一直深爱的蓉悦姊？她深信会让皇兄幸福的蓉悦姊？
上官蓉悦没留意到她的悲愤，还径自沉吟着，等到她抬起头来，和王凝灵目光相接，王凝灵猛地一震，心寒了，她在她眼底看到的，除了犹豫还是犹豫！
她不再是她的蓉悦姊，而是皇后，懂得一切世情的皇后，懂得明哲保身的皇后！
她退后，再退后。
“你……宏贵妃势力之大，你如此去，无异以卵击石。”最后，她终于道。
王凝灵咬紧唇，狠狠地摇了摇头，那坚定明亮如剑光的眼睛直直地看进上官蓉悦的眼底。”玉雨不惧，死，玉雨不怕！因为玉雨深信，有些人，有些事，有些感情，有些信念，永远都比玉雨的性命来得重要，也许这是因为，娘娘所看到的，和玉雨所看到的，原来并不一样。”
说罢，她猛地转头狂奔出殿，留下了一脸震撼的上官蓉悦。
天很黑，夜很凉，她的心很冷。
她以为，她已经见尽了后宫的残酷，她以为，她的心已死，她以为……她已经没有甚幺可以失去。
她是天生的热情性子，但进宫之后，母后待她冷淡，迫她到青楼去替她收取情报，迫她要变得攻于心计，甚至……迫她让双手沾上鲜血。
可是母后的冷峻□□没让她的鲜血变冷，因为至少，至少还有王越风在，即使他利用她，算计她，伤害她，她还是感受到那里头的一点点真心，至少……她相信还有。
直到……连皇兄都背叛她，她才惊觉这十年自己有多天真多无知，她早应该让鲜血变冷，她早应该在宫里铲除异己，她早应该听母后的话好好陪培养自己的势力，才不会落到如此狼狈又可悲的下场，在那寒冷彻骨的大雨之夜，她察觉到心逐渐结冰，那狠狠的狂风刮得她快要崩溃，然而在她快连自己都控制不住的时候，是温大哥出现在她身边，用让她羞愧得无地自容的温柔，一直关怀着她。
所以，她此刻才能感觉到血沸腾着。
她没能回报温大哥，却只能把心思都放在映月身上。
在这个无人再认得她，无人再关怀她的后宫中，映月是她惟一的依靠。
她不能失去她，她不能失去她！
风吹着，如同那一晚的寒冷刺骨，明月照着，如同那一晚的清冷无情，她跑着，如同那一晚的不知所措。
她不介意死，她无所谓，反正她对不起的人太多了，可是映月……映月！
她似是发疯似地，逆着风向刑房奔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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