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章 闷亏_双钗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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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章 闷亏

  项连伊逆光站着,让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情,却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如有实质,扫过清懿的每一寸肌肤,不落下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。

  清懿仍旧挂着坦荡的笑,眼底显露着恰到好处的好奇,任对面之人打量。即使她脑中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得很紧,却没有泄出半分慌乱。

  不知过了多久,项连伊的神情柔和了下来,嘴角勾起一丝笑,声音温婉得令人如沐春风,好似方才冷凝的气氛都是错觉。

  “碧纱微露纤纤玉,朱唇渐暖参差竹。我一瞧见曲家妹妹的形容,就不知为何想到这句词,与你这位佳人,正是适配呢。”

  清懿羞怯低头,含笑道:“项姑娘谬赞,我方才以为姑娘在寻人,却不曾想到是这桩因由。我是个不通文墨的,只知姑娘说的是句妙语,却不能领会其意,倒是白白糟蹋了好诗。早闻项大姑娘文采斐然,这诗可是你亲作?”

  项连伊又定定看了她一会儿,眼底才真正放松了警惕。

  她上前拉过清懿的手,柔声道:“是我不妥当了,不曾与妹妹说明白。这乃是一首词,并非是诗,自然也不是我所作,而是前人大家留下的佳作。若妹妹想学,我也能说上几句话,将你邀来学里一同念书,同我作伴也是好的。”

  这番话说得熨贴至极,旁人听了只以为二人一见如故,姐妹情深。

  清懿却赶忙摇头,脸上现出两抹红晕,又是惭愧,又是自卑。

  “我竟不知那是首词,叫姑娘笑话了。再有那上学之事,我在这先谢过姑娘的好意,只是我家中光景复杂,还有数位妹妹,若我借你的光上了学,免不得叫她们心生不平。”

  “况且……”清懿顿了顿,又低着头黯然道:“家中父母亲长一向教导,女子无才便是德,会绣花理账,主持中馈,便已然能做合格的主母。我今个儿见了这么多拔尖的哥儿姐儿,深知自己不是这块料,不想枉费姑娘的苦心了。”

 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,俨然是个小门小户出身,不曾读书识字,没甚见识的乡下女子模样。

  “唉,既如此,那只好依着妹妹了。”项连伊心思流转,一颗心这才放回肚子里。

  原本就是说说场面话,见探出了清懿的底,自然不再费口舌劝说。

  又客套了几句,清懿终于告辞出了门,才踏出半步,又听后头道:“妹妹下回且当心,莫要再招惹袁郎。否则,他若恼了,就连我这个自小与他一齐长大的都劝不住。”

  清懿脚步一顿,旋即笑道:“多谢姐姐提点,我自然躲那位贵人远远的。”

  这话比之前头,可称得上真心实意了。

  项连伊目送她走远,直到看不见了背影,脸上的笑容才淡了下来。

  一直侍奉在侧的丫鬟莺歌顺着她的目光望去,颇有些不解道:“我瞧这女子除了一张脸,才艺性情皆是平平,没甚出挑的,姑娘何须如此挂怀,还大费周章试探她?料想袁郎君必不会瞧上这等庸脂俗粉。”

  项连伊未答话,反问道:“你竟是这样瞧她的?”

  莺歌纳罕:“比之姑娘您的才貌,她输得岂止一星半点儿?况且她那副愚钝的模样,便是比照京中一般的闺秀,也是不如的。依奴婢之见,她到底还是蠢笨了些。”

  项连伊目光沉沉,良久,竟轻笑道:“若她是蠢人,这世上便没有聪明人。”

  能得袁兆那般倾心的女子,岂是池中物?

  项连伊从来都知道,自己不是普通人,她生来就该是主角儿。

  可就在她十六岁入京后,她发觉事情并不如她所想的那般。

  有一个女人,样样胜过她。

  相貌,谈吐,文才,甚至于袁兆的心。

  唯一能压那人一头的,就是自己的名分……和底牌。

  借着项府的势,她赢倒众女,使了些手段,风光嫁入袁府。

  在那之前,她也曾听闻这袁家郎君的风流,说是早两年便金屋藏娇,养了个美妾在屋里,甚为看重。

  彼时她尚不在意。

  不过是一时新鲜,养着一只家雀,待他腻了,她自有千百种法子拔掉这根肉中刺。

  可她不曾想到,这根刺竟折磨她半生,直至身死,余恨尤未消。

  于袁兆而言,她这个正室太太与府里的花草树木没甚区别,都不过是他眼里的死物。

  只有曲清懿能得他高看两眼。

  他为她取小字,寻遍了书卷,才翻出那句“碧纱微露纤纤玉,朱唇半暖参差竹。”

  下人转述时,项连伊竟没忍住,生生把茶盏捏碎。

  瓷片扎入她的掌心,鲜血流了满地,却难消她心头之恨。

  雪天里,袁兆还将曲清懿的画裱好,挂在书房,日日相对。

  那份细心,半点儿也不曾分与过她这个正室夫人。

  此后的日子里,她只能以太太的身份,动用底牌,设下无数陷阱,搓揉那个妾室,心下方能纾解一二。

  可那个女人,凭什么摆着一副清高的嘴脸,纵然再落魄,也不肯低头半分?

  项连伊从未那样恨过一个人,她想打碎她的傲骨,将她踩在泥里求饶。

  她要叫那朵雪莲沾泥染尘,零落腐烂在肮脏的土里。

  那次真可谓是圆满的陷害,是项连伊最快活的一次。

  可即便是这样!即便是那女人身死,那张脸上还挂着她厌恶至极的云淡风轻,好像这世上的肮脏与她无关。

  她赤条条来去,无牵挂。

  那一瞬,项连伊只觉恨意到达顶峰……

  莺歌在她眼前挥了挥手:“姑娘,出这会子神,在想甚么呢?”

  意识回笼,项连伊这才发觉那汹涌的恨意又盈上心头。

  自重生至今,她已然许久不曾这般失态。

  果然,只要听到曲清懿的名字,看到她那张脸,心底便油然而生一股怨恨。

  项连伊不是没猜想过,或许不止她一人重生。她一醒来便有意识地打听曲清懿的下落,得知这人竟养在浔阳。

  项连伊抢先认识袁兆,试探之下,发觉他并未有上辈子的记忆。于是她顺水推舟,借着那副寒梅傲雪图,搭上了袁兆,又做成了青梅竹马的情谊。此后她照着曲清懿的模子,苦练才艺,将上辈子本该是她拥有的声名,通通抢夺过来。

  “莺歌,我没甚么好怕的。她没有重生,这辈子,我绝不会输。”项连伊近乎自言自语般喃喃着。

  不待莺歌回答,她的眼神又锋利起来。

  衣袖里,她的手指蜷缩,指甲死死掐进肉里,声音近乎消失不见:“即便她也重生,我已然占尽先机,又有……相助,我赢定了……”

  莺歌面露疑惑,听不懂姑娘在说甚么怪话,再想问,却见项连伊已然恢复正常,好像方才的狂态是错觉。

  “好了,雅集既散,咱们也该回去了,你打发人去叫青儿。”项连伊淡淡吩咐道,“记得做些梨膏糖哄哄她,我不许她今日出头惹祸,将她闷在院子里这么久,想必要恼我了。”

  “你也知道我恼你!”

  一个穿着鹅黄衫子的女孩儿怒气冲冲,夺门而入,正是被关了一天的项连青。

  “我不许你来自有我的道理,今个儿淮安王世子也来了,你上回便惹了他,这会子若再闹妖,少不得要挨他教训。”项连伊肃着脸讲道理,“再者,你说要教训曲家姐妹,我也帮着你教训了。不信你去问问你相熟的姐儿们,看她们是不是吃了闷亏。”

  项连青仍堵着气,不满道:“你教训她们哪里真叫我畅快?我必要亲自动手才是!”

  项连伊没耐心再安抚妹妹,脸色一冷,“好了!此事到此为止,一切按我说的来,我自有分寸!”

  项连青不服气,还想再说话,瞥了眼姐姐的脸色,到底不敢再犟嘴。

  “好,我听姐姐的。”

  项连伊缓和神色:“嗯,这才乖。”

  项连青顺从地跟着姐姐出门,在旁人看不见的视角,她冲角落的一个小丫鬟使眼色,那丫鬟轻轻点头示意,她的脸上才露出一丝得逞的笑。

  让她乖乖听话?门都没有!

  想必那曲家姐妹,现下已然发现了罢?

  项连青垂眸敛住眼底的得意。

  ─

  还没走出庄子,曲清懿便察觉不对。

  那块自她重生以来便随身携带的无字白玉,被调包了。

  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普通的玉。

  她一向谨慎,思来想去,只有更衣时有破绽。

  幕后之人想必早有预谋,否则不会连赝品都备好。

  倘或现在走了,便再也找不到。

  但若大张旗鼓搜寻,且不论有没有这个查案的本事,单这庄子占地如此之广,要是那人随手仍了,便是找上三天三夜也找不着。

  这么低端的局,不是项连伊的手笔,更像是孩子的恶劣手段,只为着恶心她。

  旁的丢了也就丢了,可那玉却不行,她必要找回的。

  清懿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周,身旁都是项府侍女,不能打草惊蛇。

  然则,需得找个得力的。

  “椒椒,我想起一事。”清懿看向妹妹,柔声道,“咱们还不曾同世子告辞呢,你回去同他打声招呼。”

  告辞?早八百年就告辞了。

  “嗯?”清殊微微皱眉,默契让她本能地没问出口。

  清懿状似不经意为她挽发,凑近她耳边低声道:“我的玉丢了,找世子帮忙。”

  在周围侍女警惕的目光里,她又摆手笑道:“去罢,我在这等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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